怎生点点头,认真的再看,见那扇面上虽然只有黑灰二色,却是层次分明,人物也栩栩如生,这会便心服口服的道,“姐姐的绣工真个儿不俗!”
如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,要是有尾巴,能朝天摇一摇了。
只是无论怎么夸,如云也没松口说我教你之类的话。
怎生自然也不会上赶着讨人嫌。
在女红界,如云是学霸级别的女神,怎生就是学渣级别的蠢呆。
她不是不想学,而是学不会。
据她所知,如云已经绣了好几个荷包以供聂墨搭配不同的衣服,还做了好几双袜子,相比之下,怎生的帕子上连道杠都没有,更别说讨好聂墨了。
怎生虽然在聂墨跟前保持恭顺,可她也只能恭顺,再让她做多一点,她也做不到了。
如云低头看了看怎生的膝盖,上头还有印子,她压低了嗓音问道,“你这怎么弄得?”
怎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垂着头说道,“太阳太晒了,我低着头走路,不小心冲撞了三小姐的客人,挨了一顿罚。”
“三小姐今儿请客了?先前没听说呢。你可认得请的谁?”
怎生摇头,“我连三小姐的面都没敢看,又怎么会知道她请的谁,只不过听她喊了声羽灵姐姐,……想来就是你前几日说的那位小姐了。”她痛恨这通房身份,自然也在意未来掌握她们生死的主母是谁。
怎生没有藏着掖着,反正三小姐请客的事阖府里都知道,她瞒住也没什么意思。
只是她一说这话,如云先头的骄傲自得都散了,脸色也不太好。
怎生好不容易不用再被如云逼着说话,伸手将裙子卷起来,露出里头的绢裤,果然是磨破了皮,白色的裤子红了一大片。
如云低呼了一声,“哎呀,这也太狠了……”语气虽然强烈,却带着事不关己的不在乎。
怎生眨了眨眼,将眼中的泪使劲的憋回去,深吸一口气道,“没事,只是皮外伤,过两天结痂了就好了。”
如云恨铁不成钢的点了怎生的额头一记,“你这性子也太好了。”
怎生垂着头不说话,性子不好的又怎样?
性子不好的她也见过了,都被打了半死拖了出去。
她不惧怕死亡,但也不想上赶着作死。
从前,朝允老被人欺负,每次都是怎生拖着她去找人说理,怎生也是做过小辣椒的。
只是聂府,还有这个世道,可不是有理说遍天下,无理寸步难行的地方。
失去了,才知道应该要珍惜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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聂泊捡着阴凉的树下或者游廊里几乎小跑的走着,走到前头聂墨的书房口干舌燥的伸着舌头,聂江正好泡了一壶凉茶,招呼他,“瞧你跑的,来喝一杯。”
聂泊连着灌了两杯,用手背一抹嘴唇,立即开口道,“二爷让我来讨你们家的外伤药,不叫多嘴。”
聂江年纪比聂泊大五六岁,也因为他年纪大了,不好常往内院跑,这才跟聂河一起守着聂墨的外书房。
聂河是聂墨的另一个小厮,今年十六,他长得偏小,遇到外头有人找聂墨,聂河就负责跑腿进内院传话。
聂江伺候聂墨的时间最长,是聂府家生子,性子稳重,人也老成,听见聂泊的话说道,“你等着,我给你取来。”外伤药二爷的书房里头就有,一向也是他收拾着的,为的是有备无患。
聂江很快就取了药过来,装到一个湛青色的荷包里头递给聂泊,“给,拿好了就去吧。”
聂泊虽然说了不叫多嘴,但他没想到聂江真的不八卦,连问一句都没问,心里憋的不行。
本来吧,若是聂江问,他也不一定要说的,可是聂江不问,他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,瞬间哀怨了。
聂江笑了一下,聂泊也算是他的弟弟,大家都是聂府的家生子,一辈子的前程都在二爷身上,小厮们跟丫头们追求的还不大一样,彼此利益关连少,相互扶持的多。
见聂泊一脸“快来问我快来问我”,聂江捏了捏他的脸蛋,笑道,“左右不是二爷自己用,我也就不担心了。”
“啊?你怎么知道的?”聂泊郁闷。
“我今儿早上还见了二爷的。”聂江笑答,说着推了推聂泊的肩膀,“行了,你有差事在身,早点回去吧,免得二爷等着急。”
聂泊走了后,不一会儿聂河捧着一叠宣纸进来,他大老远就看见聂泊的背影,这时诧异的问,“这么热的天,聂泊来干什么?”
聂江洗了杯子,又倒了一杯凉茶给他,“不是要紧事,拿了点外伤药。”
聂江一说外伤药,聂河就笑了,“你知道给谁用的?”
聂河问完也没像聂泊一样卖关子,而是直接说道,“今儿中午三小姐在秋园请客,偏要用二爷的一套清荷白瓷茶具,二爷跟前的怎生姑娘去送,回来的时候好巧不巧的就冲撞了客人,被三小姐责罚了呢。”
他坐到聂江旁边,用肩膀蹭了他一下,笑着低声道,“你道如何?听聂湖说咱们二爷亲自将人抱回去了呢。”
聂河虽然说得极其的八卦,可聂江听了并没有动容,他们都是聂墨最亲近的小厮,可以说有些事,连聂阁老夫妇俩都不知道的,他们却一清二楚。
比如俞怎生的事情。
比如二爷是怎样大费周折,又不动声色的将俞怎生变成自己的通房,还让老夫人觉得是自己硬塞给儿子从而满心愧疚的。
只是这些事,他们知道但不能跟任何人说。
一旦说了,聂墨得不到好,他们背主,也没有好下场。
就连聂泊,也知道不能随便乱说话。
因为自觉这外伤药是为了怎生要的,聂泊唯恐路上遇见人被人诘问,所以路上尽快的走,捡着避人的小道,就这样也花了多半个时辰,在聂江那里喝的两杯水都化成汗从身上冒了出来。
聂墨看了下漏刻,接过聂泊递来的荷包,“去歇着吧,今儿下午我不出门。”
聂泊笑嘻嘻的应了,退到屋外才摸出帕子擦了擦又流出来的汗水。
要说聂泊最羡慕聂墨的,不是家世,而是聂墨就跟块千年寒铁似得,这么热的天气,周身自带冷冻功能,夏日清凉,冬日寒冷。
聂泊想想都发抖。
末时二刻,正是一日里头最热的时候。
如云打了个哈欠,看了看外头的天色,起身道,“行了,你也别送我了,你这样得歇着呢。我明儿就干净了,这活儿啊,还是我来做。”
怎生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浅笑,她没在意如云口气里头的看不起,“如此就劳烦姐姐了,我比较笨,多亏了姐姐照顾。”
如云安心的受了,又道,“哪儿的话,咱们都是一样的人,不在现在,而在将来,将来呀,咱们可都是在奶奶面前讨生活的呢……”
怎生一想起来就发愁,聂墨对救命之恩只字不提,她也不好腆着脸跟人家要回报,她穿来之前大学还没毕业,脸皮薄的很。
现在一听如云说新奶奶如何如何,立即垂头丧气,不过嘴上还安慰如云,“姐姐的绣工了得,就凭这个,也没人能小瞧了去,我就不行了,若是,若是将来被赶走了,能平平安安的嫁人那是烧高香,若是再被人当成丫头卖来卖去,说不得什么时候就……”
聂墨刚走到怎生的房前,正好将这一段话听了个正着。
他的视线落在雕花的窗格上,神情平静,令人看不出一丝的波动。
若是聂江在这里,听到怎生的话,一定为聂墨抱屈。如云是家里出钱,统共不过十五两银子,而辗转安顿俞怎生,却几乎花光了聂墨所有的私房,还有他们几个小厮的往来跑腿,老费力气了呢。
怎生不知道,但就算知道了,又能如何?她脑子就算被门来回反复夹扁二的十次方次,也绝无可能去感激仇人。
聂墨捏了一下手心里头的荷包,脚下没有再停留,而是折身回了自己的住处。
聂湖正在整理洗衣房送来的他的衣物。
“以后这些事交给怎生去做,外头的事,与各院的往来,交给如云。”
聂湖忙答应了,按理聂墨正该有四个大丫头的,可今年一过完正月,也不知道他抽什么疯,立时逼着老夫人将他的大丫头们嫁了。
老夫人以为是丫头们不庄重,盘问了许久,又发现她们都是处子,这才放了人。
要不是聂墨不再要丫头,老夫人也不会给他安排通房了。
聂湖对于聂墨将通房当丫头使唤一点意见也没有。
他是小厮,是男人,就该干点男人该干的。他都干了多半年叠衣裳的活了呢!
聂墨坐在窗下的朱榻上,随手将手里的荷包扔到桌上,垂着眼帘问道,“秋园借走的茶具说了什么时候还了没有?如云在做什么?叫她去问问。”
聂湖应了,秋园是三小姐的住处,他是小厮,就算年纪还小也不适宜去。
聂湖去了不久,如云从怎生屋里出来,又回到自己屋里,再出门,又换了打扮。
聂湖回来覆命,看了一眼桌上的荷包,他是知道聂泊去聂江那里讨药的,这会儿见聂墨不说给怎生,便主动道,“二爷,奴才将这给怎生姑娘送去吧?”
聂墨手里翻着一本《云杂仙游》,眼皮都没动道,“让聂泊去。”
聂湖这才小心的取了荷包,交代给聂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