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到这句话,秦北徵反而平静了下来,他的眼睛里不再有任何情绪,如一汪月色无法照到的潭水,幽深难辨,晦暗不明。
他深深的看着我,而我也强迫自己睁大双眼回敬着他的目光,在这种紧要的关头,我决不能输掉一丝的气势。
安静了许久,秦北徵终于幽幽的开口。
“所以你第二天离开将军府,是这个原因。”
我点了点头,“是。”
“只要你答应我,我们就继续拜堂成亲,从此无论你想做什么,我都心甘情愿的陪着你,我给你生儿育女,给你携手共度,子孙满堂,我们还要送四妹妹出嫁,二姐姐也早该成亲了,我们还能一起去南方看望大姐姐。”
我怕我的分量不完全够,我只能把我想到的一切筹码都押上。
“但是秦北徵,如果你不答应我,我会像三年前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,而且我保证,这一次你绝不可能找到我,你也不可能囚禁我,否则,我就死在你面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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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披嫁衣,言谈生死,格外有种凄烈的景象。
这些话说完,我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,我从未觉得言语也能像现在这样变成一把双刃的利剑,让我伤敌的同时,也深深的自损。
秦北徵难以置信的看着我,他无意识的捏紧了手中我的指尖,传到我手上一阵钝痛,也让我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变得麻木冰凉。
就这样僵持了半晌,秦北徵先低了头。
“迟迟,我们就差最后一拜了,其余的等等再说好吗?”
他这样的反应我虽心疼,却也让我更加确定了他对完整仪式的执念,时至此刻,他越想要什么就越是在暴露破绽,我早已没有退路,也只能断了他的转圜之意。
我决绝的摇了摇头。
“我很认真的,秦北徵,你是死过一次的人,如何还不肯迷途知返,你就答应我这一回,以后的事情我都听你的。”
秦北徵用力攥着我的手发抖,他眼底微红,语气里几乎是在哀求了。
“迟迟,我们先完成——”
“先答应我。”
我强硬的步步紧逼,可面前的人只是默不作声。
“秦北徵!”
我狠狠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,用尽全身的精力支撑着翻涌的气血,既然循循善诱无方,那我势必要追一剂猛药。
“你醒醒!”
“你还记得大姐姐二姐姐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!”
“父亲……还有你父亲,秦北徵!你父亲呢!”
我突然想到了埋葬小五的那晚,在小山坡上和二姐姐的对话,秦北徵的执迷不悟让我又急又恨,所有积攒的情绪终于在这一秒钟爆发,我大口喘着粗气,针锋相对的直视着他,声声刻骨铭心化作凄厉的嘶吼。
“老将军已经误入歧途被赐死,老夫人也未得一日安生,你非要把自己也活活断送才肯罢休吗!”
秦北徵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满是惊惧,我已分不清自己是为了逼他点头故作声势,还是真的触及回忆苦痛而情绪激动,口不择言。
“为什么五妹妹小小年纪不治身亡,为什么我会被骗到红楼任人玩弄,十多年来生灵涂炭,百姓流离失所,将士妻离子散,这些难道你看不到吗!”
“羌北贪得无厌,杀伐暴虐,你可是珲南的大将军啊,是珲南千千万万百姓的一份希望,你为什么甘心做他们的走狗!”
“为什么!!!”
这一番声嘶力竭的哭喊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,喉咙在剧烈的疼痛中泛起一阵令人作呕的腥甜,我也终于支撑不住,如同被抽去全身的骨头,瘫软跌坐在地上。
我死死的盯着秦北徵,期望能用这最后的殊死一搏唤醒他的良知,可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,眼底悄然转换了颜色,剩下的满是戾气,看起来狠厉又疏离。
寂静秋夜忽而起了一阵凛冽的风,我在风声与树叶的响声间,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冷笑。
“姜迟女,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。”
我被这陌生的语气唬住,头脑霎时一片空白。
秦北徵向前挪了一步,正正好站在我身前一寸的距离,居高临下漠然的睥视着我,轻启薄唇吐出字字清晰的冷淡语句,落在我耳中如五雷轰顶。
“是不是我太纵容让你得意忘形,人尽可夫的货色,也敢对我做的事指指点点。”
我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,扶着摆了贡品的桌子,缓缓的站了起来。
我仿佛突然不认识眼前的男人了,我从未想过,他的口中能说出这样阴狠恶毒的话,更想不到,这样的话竟然是对我说的。
我到现在都能无比清晰的回忆起曾经为了读书献媚于秦北徵的时候,他是怎样为我一件一件穿上衣裳,告诉我君子正衣冠,不要因为过去的经历菲薄自身。
“你是纯粹的,完整的,有我在一天,就管你一天。”
“人尽可夫的货色,也敢对我做的事指指点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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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北徵无视我的凄切狼狈,拄着拐杖转身离开,冷漠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月色下重重掩映的树林中。
我呆滞的站在原地,缓了好一会才勉强找回清醒的神智,却又难捱心中翻腾的无措情绪,发疯一般掀翻身边的桌子,贡品撒了满地,细碎的谷物伴着轻薄无根的花瓣如流水般飞溅,滚落的声音绵延不绝。
我不愿相信自己遇人不淑,可我也实在不明白,能够细心准备这些的秦北徵,为何谈及叛国就瞬间撕破了这么多年的伪装,露出青面獠牙的恶鬼之相。
我无力的思索许久,却无半点头绪,或许连天公都看出我此刻的糟糕境遇,竟为我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夜雨。
我挪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,看到来时路上的地面,静静的躺着一只我方才跑丢的发簪。
我自嘲的苦笑一声。
二姐姐还真是料事如神,为我梳妆时特意强调了一整副头面不能有缺,那是不是在我掉了这只簪子的时候,就已经注定今晚必输的结局。
我头脑空空,浑浑噩噩的走回了将军府,雨渐渐停了,我在门外站着,却无论如何也伸不出那只推门的手。
“三姐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