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拉姆美朵轻轻滑过按压在我嘴唇上的手指,泪水就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,她尽力掩饰着内心痛楚,强迫自己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。
但这一切没有逃过我的眼睛,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。
拉姆美朵的名字就像这高原的雪山,纯净而圣洁。她是寺庙的活佛给赐予的名字,她们藏族是没有姓这一说的。不像我们汉族人有姓,家里父亲或者母亲姓什么孩子就跟着姓什么。
他们这里不是这样的。他们是由父母,长者取名。或者去寺院请求喇嘛,活佛给赐予名字。
他们名字的第一个字不是跟随父亲,也不是跟随母亲名字的第一个字取名。从严格意义上说,他们没有姓,只有名。
如果家里有几个子女,他们的名字应该是这样的。假如老大取名为拉姆,老二可以取名格桑,老三可以取名为桑杰。按我们汉族人的习惯来看,他们三个人的名字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关联,但他们确实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三姊妹。
他们一般会根据宗教,信仰和当地文化来取名字。比如扎西的名字寓意吉祥的意思。
拉姆美朵的拉姆在藏语中通常指女神。美朵意指花朵,象征美丽。拉姆美朵整体意义可以理解为女神之花,在我们汉语的理解则为美丽的女神。
啊!美丽的女神!她不仅美丽。而且心底善良。
我是一个受金钱侵蚀,情感道路上受过蜿蜒曲折的汉族男人。
拉姆美朵纯真,美丽,眼睛里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女子。我和她的关系就像干净与混浊,历史与现代矛盾融合体一样让人费解。
“越……”拉姆美朵在我的怀抱里轻声说道。
“你想听听我故事吗?”
我点点头。
拉姆美朵开始讲述她的故事……
那一年,她刚满三岁生日的前一天。父亲多杰天色还没有亮就起了床,背上他心爱的猎枪来到拉姆美朵的床前,吻了一下她那可爱的小脸蛋,从他脖子上取下象征平安的绿松石挂件,还有新鲜的松枝放在床头。又在神龛前点燃一盏酥油灯,双手合十放在胸前,口中念念有词对着神龛上的菩萨,请求护佑他去狩猎能平安归来。
拉姆美朵醒来后,看见床头父亲放着用来驱邪和保平安的绿松石挂件和松枝。知道父亲又要出门去山里打猎,她的父亲是村里受人尊敬的猎手,狩猎经验丰富。他每次出门前都会做同样的事。
拉姆美朵走出帐篷天已经大亮,她望着帐篷后面连绵起伏被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群山,心里牵挂着父亲。
进入雪域高原的群山狩猎是一件冒险的事情,充满未知的凶险,母亲在帐篷里,手里转着经筒为父亲祈祷。
天黑了,父亲和村里一起出去狩猎的乡亲们都还没有回来。母亲一只手拉着只有三岁的小拉姆美朵,一只手转着经筒在帐篷后望着黑夜里的群山,一直等到深夜。村子里的獒叫了起来,一群人影出现在山脚下朝村子走来。
是父亲回来了,小拉姆美朵欣喜若狂。
邻居增丹大叔气喘吁吁地走在队伍最前面,背上背着拉姆美朵的父亲多杰,他的父亲已经没有了生息。
增丹大叔对母亲说:“多杰在围猎一只羚羊时,脚下踩着的石头松动,从一个有十来米高的岩壁上摔了下来,头碰在岩壁下面的石头上,流了很多血,后来就……”
增丹大叔说到这里就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。
母亲手里的转经筒停了下来。
后来,母亲悲伤过度,慢慢地精神就出了问题。母亲和父亲当时只养了一个女儿,就是拉姆美朵,她没有兄长或者姐姐,也没有弟弟和妹妹。
父亲去世那晚,小拉姆美朵幼小的心灵像是被撕裂的寒风,在帐篷前瑟瑟发抖。多杰父亲本来计划打猎回来,请村民为拉姆美朵庆祝生日,但他的计划在拉姆美朵生日的前一天就结束了。
拉姆美朵永远失去了父亲。
拉姆美朵讲到这里时有些哽咽,眼神忧郁地望着金沙江里的潺潺流水。金沙江畔,秋天的景色这时变得暗淡起来。
拉姆美朵永远都忘不掉他父亲去世那天晚上的情景。
拉姆美朵的声音低沉而颤抖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心灵深处挤压出来的一样。她讲述着那个永远铭刻在她记忆中的日子,她的眼神变得迷离,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的变成一片灰暗。
“他是我心中的英雄,是我生命中那座不可动摇的山。当山崩塌的那一刻,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。”
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握,仿佛想要抓住那逝去的岁月和父亲的温暖。
“我看着没有生息的父亲,就像看见天上的繁星一颗颗熄灭,我的世界变得一片黑暗。我试图点亮心中的那盏灯,却发现,没有了他的指引,我迷失在无尽的黑夜里。”
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,但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,她坚强地和母亲相依为命。
我也是很小就失去了父亲,感同身受,同样能理解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失去父亲对自身成长留下的阴影。到后来,对一个人性格的影响是多么起到决定性的作用。
“拉姆美朵……”我呼唤她的名字,想把她从那个阴暗的某个角落里拉回来。
“我母亲是多么深爱我的父亲,不然她的精神不会出现问题。”她还是望着金沙江江面淡淡地说道。
“拉姆美朵,我可以去看看你的母亲吗?”
她点点头,同意了我的提议。
我特地查阅了一下资料,在藏区看望老人是有一些讲究的,到现在虽然已经淡化了那些讲究。我还是特地的选择了一个藏历吉祥的日子,一般在藏历八号和十五号是被认为的吉祥日,我就选了时间最近的八号。
按照我们汉族当地的习惯,借用拉姆美朵的电动车到镇上买了水果和牛奶。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否合适,但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去看望一位老人。
拉姆美朵带着我去到她的家里,她们的家现在不再住帐篷,而是政府规划的定居点。房屋建在金沙江河谷一个地势较高的缓坡上,面向河谷,背靠大山,山上覆盖着皑皑白雪。
我们从生态园出来沿着河谷的公路,朝着镇子的方向走了约一公里的路程,就拐进一条村道,上了一段斜着的缓坡就到了拉姆美朵的家。
这是一栋一层具有藏族特色的房子。紫红色的外墙是这栋建筑的主色调,和喇嘛身上的袈裟是同一种颜色。也不知道建筑颜色的选择,是否这是她们信仰中的一部分。
拉姆美朵的母亲这时正坐在门廊前,在紫红色的墙面下晒着太阳,她的脸颊也是紫红色的,被岁月雕琢的痕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。
她望着河谷中一个台阶上的一块平地,那里长满了一片沙棘树。沙棘树掉光了叶子,露出枝干上一串串金黄色的小小果实。就在长满沙棘树的那个地方,是她和小拉姆美朵还有丈夫生前搭着帐篷的家。后来丈夫死了,她还和小拉姆美朵住在那里。直到政府规划后,就搬到现在这个缓坡上。
高原秋日的太阳暖暖的,但怎么也抵挡不了吹过的寒风。每当有风吹过,拉姆美朵母亲凌乱的头发就在风中胡乱地狂舞,让她显得异常的沧桑。
我和拉姆美朵站在门廊前。
“阿妈,我回来了。”拉姆美朵喊她母亲。
她的母亲朝我们望了望,又继续转着手里的经筒,望着河谷那片生长沙棘树的地方,没有回答。
拉姆美朵扶起她的母亲,她才收回目光,步履蹒跚的跟着拉姆美朵进了屋子,我也跟着进了屋子。她们的客厅摆放着一排沙发,沙发前同样摆放着一排茶几。屋子的另一面有一排佛柜供着菩萨,酥油灯的火焰正在忽明忽暗的燃烧。
拉姆美朵示意我坐在沙发上,我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。她们这里不像我们汉族叫沙发,她们把沙发的名称称之为坐床,这都是用木头做的,上面雕有神兽和莲花,还有牡丹。
坐垫上铺着软软的垫子。坐床的款式和汉族人使用的沙发还是有很大的区别。
在屋子里,拉姆美朵的母亲不时地看着我,嘴里一直在小声地说着什么,我也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。不回应显得很没有礼貌,我只好用汉语说着:“好,好……”
我不回应还好,一回应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傻子。
拉姆美朵说:“阿妈,你别说了,家里来客人了。”
她母亲看看拉姆美朵,又看看我,嘴里又开始说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。
我问拉姆美朵:“你母亲在说什么?”
拉姆美朵回答:“阿妈神志清醒的时候不说话,神志不清醒时就开始说话,我也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。”
二
看望拉姆美朵母亲的故事我不愿过多的表述,我甚至有些后悔去到她家里看望她精神出问题的母亲。对一个人的尊敬和爱护有时需要的是勿扰,而不是一定要做出点什么来表示自己是何种姿态。
在回生态园酒店的时候。我心情沉重,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一切,更无法描述一个人内心世界所遭遇地创伤和痛苦。把一个人内心的痛苦昭告天下是不道德的一种行为,应该受到世人的谴责。即使这个人物的角色在这个故事里是虚构的也不行,更何况这个受到创伤的人是拉姆美朵的母亲。是别人而不是我自己,所以更应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,在这里只能一笔带过,就此了结。
还是回归主题吧。
从拉姆美朵家里出来,我用她的电动车载着她回酒店,她的同事和邻居依然的认为我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。他们也并不看好我们会有什么结果,从他们的眼神和表情能看明白这一点,我也深知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。无可否认,他们的看法是正确的。
在我的认知里,发现自己的思想和灵魂是有瑕疵的,不像拉姆美朵那样纯洁和纯粹。
因为,我在不知不觉中就处在一个三角关系中,而不能抽身。
作者心海扬帆在《我和拉姆美朵的川西之恋》中提到,我还有一个她父母要求十八万彩礼被活生生拆散的女友。
她叫程逸。
我和她有着六年马拉松式异地恋的情感故事,在和她即将进入婚姻的圣殿时,由于拿不出十八万彩礼结束的感情。
我们分开的日子里,她为了自由的婚姻,和她的父母进行了激烈地思想斗争。我则带着无法愈合的心灵创伤,在这雪域高原准备雪藏那段感情的时候。她却不合时宜地挣脱父母的枷锁,来到成都,等我回去。
金钱,名利,这些世俗的东西,让我和程逸的情感之路是如此的艰难。在这雪域高原人们的内心纯洁,干净,一尘不染。在不知不觉中就喜欢上了这里,喜欢上了这里的人和事。还有和拉姆美朵的遇见,更是让我欲罢不能的喜欢这里。
但这又能怎样呢?
程逸的再次出现,让我处在两难的境地,所以,现在我才会有如此复杂的心态。
老板给我机会出差高原散心,本是一片无可厚非的好意,却转变成一个被套的陷阱。现在所遭遇的境况让我无比的迷茫和无助,深陷在这无底的深渊里,无法逃离。
酒店窗外景色是迷人的,那不远处雪峰之下的金沙江,在这个秋季里江水缓缓流淌。在这秋季高原冰封的季节里,可以想象在夏季又是怎样的景色?会不会雪山和冰川解冻汇集的水流让这金沙江里的江水波涛澎湃。
我想,答案是肯定的。
我的情绪也在这季节交错的痕迹中变幻。本想让它像金沙江里秋季的流水一样平缓而宁静,让我受到创伤的心灵愈合。这一切在到达高原那一刻起,我天真的以为,自己的胸怀可以包容一切。十八万彩礼要求对我的伤害可以在这高原的天地间,风轻云淡而释怀。
但,我做不到。
这时,我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凡夫俗子,不管自己身处何方,也没有圣洁的思想能让我从痛苦中解脱出来。思想的那片草地需要阳光,需要雨露滋养,然后生长的郁郁葱葱。我思想的那片草地却一片荒凉。
“越!”
我告诫自己,所受的痛苦绝不能转化成能量,去加害于人。
爱的本身没有错。
更何况,是爱我或我爱的人,又或者是曾经爱过的人。如果没有名利和金钱那些世俗的眼光,爱情本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。或许,那样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座高原,在这里邂逅美丽女神拉姆美朵。这时,我应该和程逸在那婚姻的圣殿独享美好时光。
但,一切就像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游戏。只要一开始,就无法预测结局。只有把它交给时间,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者,它能抚平最深重的伤痕,也能让最刻骨的记忆变得模糊。我无法预知未来,但可以相信,随着时间的流逝,那些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过往,终将变得云淡风轻。
三
房间的门大开着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,扎西来到我的房间,他坐在沙发上。我望着窗外的河谷,他没有惊扰我。
直到我转身看见他,才朝我点了点头。
“扎西,你来了?”我有些惊讶。
这个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的藏族小伙,是他在一天夜里,我乘坐他和他的伙伴开着一辆箱式货车,把我带到这里。我们早早就认识。
他露出几颗洁白的门牙,朝我笑了笑。
客人来访,在这里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招待,便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递给他,他谢绝了我。
我又用电水壶烧了一杯水放在他的面前。
这时,扎西说:“我是拉姆美朵的哥哥。”
我有些更惊讶了,张大了嘴巴望着他。拉姆美朵给我讲的故事里没有提到她有哥哥,或者姐姐弟弟和妹妹。
我说:“我,我没有听过拉姆美朵说过她有哥哥……”
“不知道在你们那里该怎么说,就是我父亲,和她父亲是兄弟俩。”扎西用生硬的汉语结巴地说道。
“那就是堂兄妹。”我说。
“对,对堂兄妹。”扎西嘿嘿一笑。
他站了起来。又说道:“走,兄弟,我们喝酒去。”
我跟在他后面下了楼,拉姆美朵正在忙碌。
扎西对她堂妹拉姆美朵说:“我和越到那边喝酒去。”
拉姆美朵看着我俩。
“拉姆美朵你能去吗?”我问。
“我这会走不开,你们去吧。”拉姆美朵说。
这时,前台陆续有客人到来,就没有再打扰她的工作。
我和扎西来到生态园区对外开放的餐厅,这个餐厅距离园区酒店也就两三百米远的距离。
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,我们坐下。
扎西拿出主人的架势,菜品和酒一切安排妥当,这个过程没有询问我的意见。
也许,这就是他们豪爽的待客方式。但我不认为我是以客人的身份来到这里和他喝酒,我们应该是朋友。他还开着生态园区的那辆敞篷货车带我去过镇上呢,两次相助,可以看出扎西是个热情的人。我已经把扎西当作我来高原认识的朋友。
以至于在很多年以后,我手机里都还保留有他的微信,一直关注着他的朋友圈。只是我们很少用文字交流,因为他认识的汉字比较少,可以语言交流,但不识汉字。
扎西的酒量如同这座高原,不可逾越。随着酒精在他身体里流淌,他的话语也渐渐澎湃起来。那带着藏族独特韵律的汉语,在酒精的催化下,变得更为浑厚而模糊。我努力捕捉着他话里的意思,关于他堂妹拉姆美朵的点点滴滴,以及他对我的好奇试探。
他是为她堂妹拉姆美朵和我的事情,而找我喝酒。不管他以何种姿态来找我,我都得认真对待。
我也喝了很多酒,酒精在我的血液中就像开水沸腾的气泡,在身体里一个又一个炸裂开来。弄得我浑身发热,满脸通红。虽已有醉意,但脑子却异常清醒。那些纠缠不清的迷茫,此刻竟变得脉络分明,而那些曾让我无助的困境,在扎西酒后话语的引导下,变得清晰起来。
我问:“扎西,你能告诉我什么是爱情吗?”
他思索了一会。说道:“我觉得,爱情就是相互喜欢,两个人在一起感到很快乐。”
我惊讶地问:“这么简单?”
“就这么简单,复杂了那就不是爱情。”他说。
“我曾经有过六年的异地恋,最终因为十八万的彩礼夭折了,这也能称为爱情吗?”
“这对有钱人来说,也有可能是爱情;但对没钱人,往往会被现实打败。”扎西说。
“她离开父母来找我,我该怎么办?”
“哎!兄弟,我看你和她走到一起会面临很多困难。”扎西叹了一口气说道。
“我不愿看到她一次又一次的受到伤害。”我说。
“那感情就会伤害你自己,因为你的条件没有达到她父母的要求。”
他回答我问题时,口齿突然清楚起来,他一定阅历丰富,对情感有独到的理解。
一个无论多么睿智的人,都无法看清自己不知道该如何看清的事实。在旁观者看来,一个简单的事实,自己却深陷其中,无法脱离。
扎西的回答像是给我和程逸的关系的总结,他说的话语让我无言。
扎西眼睛里闪烁着幽光,看着我。
我们的交流是那样推心置腹,就像一路走过岁月的患难兄弟,无须遮掩,无须拐弯抹角。他拍着我的肩膀,笑着说:“可以看出,你是个好——好人。兄弟,忘掉过去。留——在高原吧。拉姆美朵——也是——一个好女子。你们——很般配。”
扎西在回答我问题时口齿清晰,在说到我和他堂妹拉姆美朵的关系时,就结巴起来。还好,即使这样,我们还是可以交流。醉酒后的我逻辑依然清晰,只是不太知道,这样的交流他又能懂我几分。
四
从餐厅出来,我的情感却如同脱缰的野马,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倒在园区的花园里嚎啕大哭。我的声音穿过旷野,在雪山下金沙江的河谷里回荡,声音如同夜里的狼嚎,悲切而凄厉。
过了一会,我停止了抽搐,停止了哭泣。扎西这时才扶我起来,和我并肩坐在花园的台阶上。我的情绪得到缓解,心里好受了许多。他拿出一根烟点燃,塞在我的唇间,又用手拍拍肩膀安慰我。
烟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,仿佛我的心境。
扎西没有说话,我也没有说话,就在花园的台上坐着,他的一包烟被我俩抽完,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盒子。
“喔!没有了。”他说道。然后就把烟盒在手中握成一团,一扬手,扔在花园旁边的台阶下。
也不知道什么时候,拉姆美朵就静静地站在旁边,一直注视着我们,没来打扰。
“回吧!兄弟。”扎西说。
扎西一把拉起我,我们并排走在前面,拉姆美朵跟在后面。到了门口,扎西就和我道别,我模模糊糊看见他的背影走过长长走廊的尽头,消失不见了,我才转身,进了屋子。
拉姆美朵早早地打开了房间的空调,屋里暖暖的,和外面如同两个世界。
这时,我看见拉姆美朵有些紧张和不安,想要离开房间。我拉住她的手,她的手在我的掌心微微颤抖,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,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忧虑。
我知道,这一刻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意义重大。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,她的肌肤。她向后一仰,就钻进了被窝,她的动作如鱼儿入水一样丝滑。当我钻进被窝的时候,被子就从床边水一样流淌在地上。
……
我感到浑身绵软乏力,后来我就睡着了。
到了半夜,迷迷糊糊中,感觉头晕乎乎的,身体就像在半空悬着,不知道是房子在旋转,还是我在旋转,天旋地转的。身体也一会冷,一会热,呼吸也急促起来。
我听见洗漱间水流哗哗流动的声音,后来又听见烧水壶加热的声音,过了一会一块热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。
我伸手握住为我敷热毛巾的那一双手。又听见那熟悉的呼吸声,还有淡淡酥油味的奶香,从拉姆美朵身上散发出来。
“拉——拉——拉姆——美朵。”我叫着她的名字,她就俯下身子把头贴在我的胸口。
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,我开始呼吸困难,拉姆美朵打开一罐氧气,把面罩罩在我的脸上。一罐氧气用完,症状缓解了许多。
氧气一停下,症状就开始加重。我的胸腔这时像一面漏风的筛子,随着呼吸吱吱呜呜作响。
距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。拉姆美朵陪在我身边,她看着我高反如此严重,心里有些焦急。
没有办法,哪怕熬不过今晚,在这高原,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,也只有等待。
她把房间提供的另一罐氧气也打开,把面罩罩在我脸上,跟着我呼吸地节奏一下又一下按动氧气罐上的阀门。
到了早上,天刚蒙蒙亮,扎西就开着生态园区那辆敞篷电动车把我送到镇上的医院。
医生对我检查后说道:“是高原反应,已经发展成肺水肿。我们这里海拔太高,你还是到低海拔地区去治疗吧,到低海拔治疗容易好转。”
我问:“什么是肺水肿?”
“它是由于高原低氧环境导致肺部血管压力增加,使得血液中的液体渗出到肺泡和肺间质中,造成肺部水肿。”医生说。
我问:“你们这里有其它治疗方法吗?”
“肺水肿是一种紧急情况,如果治疗不及时还会导致呼吸衰竭,甚至死亡。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先降低海拔。”医生说。
扎西看到我的情况有些紧急,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。
我对扎西说:“扎西,送我回生态园吧。”
扎西又用那辆敞篷电动货车把我送回生态园区的酒店。他又给我联系了回成都的汽车,时间是晚上八点。
我把这个决定告诉给拉姆美朵。我深深地知道,这个对我或对她都是一个痛苦的决定。
拉姆美朵的脸上闪过一丝忧伤,但她很快便掩饰起来。她去给我倒水时,我看见她的手在微微颤抖,端到我面前的时候,杯里的水不小心水洒了一地。另一手上的药也掉在地上,药丸在底板上弹跳了几下就滚到墙的角落去了。她又重新去倒了一杯水,递到我手上,又拿来药丸给我。他微笑着对我说:“越,这是最好的选择。你的身体要紧,必须回到低海拔地区治疗。”
她脸上装出来的微笑是那样的不自然,就像我刚吞下去的药丸,略带一丝苦涩的味道。
我紧紧握住她的手,感受到了她掌心的温度和坚定。我知道,她是在用她那坚强的心灵鼓励我远行。
这即将是一场离别,一场痛苦又都不愿意接受的离别。
在离开前的几个小时里,拉姆美朵一直陪在我身边。我们来到生态园区的花园里,坐在台阶上,看着远处的雪山和脚下缓缓流淌的金沙江。我们谈论着过去在一起的日子,谈论我们在江边的情景,彼此的笑容中带着苦涩。
晚上八点,扎西帮我拿着行李,我们一起走到园区门口。拉姆美朵提前回家去换了一件紫红色的藏袍,站在园区门口。在我的印象里,她一直穿着我们汉族的服装,时尚,美丽。今晚她穿着藏袍出现在我面前,让我惊讶不已,她美丽,圣洁,像盛开在高原的花朵。
我走到她身边,她从脖子上取下她父亲留给她象征平安的绿松石挂件,挂在我的脖子上。最后,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。
我们谁也没有说话,此时的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难舍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等在身后的汽车马达声响起,拉姆美朵拉住我的手,一滴滴晶莹剔透地泪水就从她的眼里奔涌而出,滑过脸颊,掉落在我的心上。
她的泪水冰冷刺骨,让我的心疼痛不已。
我转身踏上汽车,脚步沉重如铅。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,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心底的痛楚。我坐在窗边,目光无法离开那抹紫红色的身影。拉姆美朵站在原地,身影在高原的夜风中显得格外单薄,但她眼中的泪珠,却如同天空繁星般璀璨。
汽车缓缓启动,我看着拉姆美朵的身影在视野中渐行渐远,她的手轻轻挥动,仿佛在向我诉说着无声的离别。我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,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,无法呼吸。
随着汽车的加速,那片熟悉的生态园区、那座雪山、那条金沙江,还有拉姆美朵的身影,都逐渐消失在夜色中。
别了!拉姆美朵。别了,我心中的女神。
我知道,这一别,可能就是永远……...